生而为糖

交集（2）

不知道这为什么也会被屏，补一下吧

   大部分人的成长，就只发生在一夜之间。

    陶阳倒仓了。

    周九良不知道陶阳是怎么一夜之间长大的，他只记得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陶阳了，再次见面就是在封箱的那天。

    郭老师把陶阳叫出来，交代了一下孩子的嗓子，托付了几句，最后让他唱了一小段。

    周九良站在一群演员的边上，突然之间觉得有些恍惚。

    也没有多久不见，一直保持着免票身高的陶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长高了大半头，小脸也清瘦了不少，越发的像个清秀的少年了。

    只是嗓音一下子哑了好几个度，让人听着很不适应。

    周九良没想到，他跟陶阳的交集多了起来，是在陶阳倒仓之后。

    封箱后的第二天，他照例拎着三弦去琴房练琴，进门时，陶阳正在里面专注的拉着京胡。

    周九良知道这是他平时跟着专业老师学戏的时间，但又觉得最好别跟倒仓期的陶阳提“戏”这个字，于是没说话，拉个椅子坐定，和着陶阳的京胡声弹起了弦子。

    陶阳抬头看到他来了，也没说话，继续拉琴。

    坐姿笔直，眉眼专注，安安静静的，一副历尽浮沉岁月静好的样子。

    周九良看着，感觉一阵没来由的惆怅。

    倒仓期的陶阳，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一样，变得比之前的周九良还要沉默淡泊，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热衷于跟人显摆新学来的功夫的小丸子了。

    师兄弟们一个个嘴上说着终于能报当年扇面之仇了，实际上也都见不得陶阳这副消沉样子，想着法儿的哄他。今天栾队带着去看电影，明天三哥拉着去挑核桃，后天饼哥拖着去打球。就连郭麒麟也突然照顾欲爆棚，有事没事就找他逛街吃饭打游戏，一颗心操的稀碎。

    陶阳为了让大家安心，每次都乖乖的跟着去，从无二话——尽管他根本就不会打球，跟着烧饼他们到了球场，又上不了场，闲的没事把球场周边的落叶扫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在琴房弹了没两段，陶阳的手机响了，是郭麒麟打来的，约他晚上一起吃涮肉，陶阳不咸不淡的应下。

    琴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陶阳的手机声音又大，周九良当然也听到了，摆出一脸“恭喜恭喜”的样子笑着打趣：“可以啊，少爷主动约吃饭啊？”

    众所周知，少爷请客如同割肾。

    陶阳不甚在意的问：“你要一起吗？”

    “我就算了吧，不当这个电灯泡。”

    “电什么灯泡啊，没有的事。”陶阳瞧了他一眼，反将一军：“哦，你得跟孟哥一起。”

    周九良笑了一声：“别孟哥了，他天天跟辫儿哥他们一起打游戏，聊的那些我都插不上嘴，还不如在这听你讲民国二十五年的老先生呢。”

    陶阳失笑，拿琴谱去砸他：“我多咱跟你讲老先生了！”

    那天之后，陶阳经常去琴房跟周九良一起练琴，两个人之前坐过一年的前后桌，竟然现在才开始熟络起来。

    周九良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小崽儿，你最近干嘛老躲着郭麒麟啊，你不是挺喜欢他吗？”

    陶阳正拉着琴，手一抖，“吱——”的一声，拉出一个被驴踩了一样刺耳的音节。

    “你的琴便秘了是怎么着！”周九良赶紧捂住受到伤害的耳朵皱眉嫌弃。

    陶阳搁下琴弓子，把胳膊一叉，抬头眯起眼睛瞧他。

    瞧得周九良心里发虚，摇着手赶紧找补：“我不是八卦哈，我就随口那么一关心，你不爱听咱就说点别的。”

    陶阳的眼睛更眯了一点：“我喜欢林哥？”

    “你小的时候不整天粘糊他吗？”

    “那不是小时候吗，小孩不都爱跟着哥哥吗？”小声嘟囔：“再说人大林脾气软乎啊，我倒是想粘糊你，那那那你不是要把我打的长不了个儿吗……”

    周九良不明所以：“那你最近老躲他干嘛？”

    “人总是要长大的呀，我也不能总跟着他啊。”陶阳顿了顿，又哭笑不得的补充道：“关键他最近总拉我玩的那游戏，太复杂了，我又不好意思说不玩，我一说不玩他就得觉得我是因为倒仓没心情玩……”

    周九良听了拍着大腿乐了出来：“哈哈哈哈你也有这吃瘪的时候呀，哈哈哈哈，饼哥以前还说你因为跟郭麒麟说不上话自己躲起来哭呢。”

    “饼哥这什么嘴啊……”陶阳扶额，没好气的说：“那我也不是光跟林哥一个人说不上话啊，你……你们有一个爱跟我说话的吗？”

    这倒是真的。

    陶阳爱戏成痴，就算是周九良这么老派的一个人，也老派不到可以跟他无障碍交流哪一位老先生在哪一年的哪一场用过哪种唱法，何况是其他同龄人呢？

    这么想来，也不怪他小时候这么爱跟人疯跑打闹了，毕竟聊天都聊不到一起，跟同龄孩子交流的方式就只剩下跑跑闹闹了。

    陶阳说着，突然调皮的眨眨眼睛——是他一贯要捉弄人时的表情。

    “行了甭说这个了，来你唱一段。”

    然后不由分说就拉起叫小番的过门，拉的是只有他小时候激嘹激嘹的童子音才能够着的调门。

    周九良对小师哥突如其来的检查作业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顺嘴跟着京胡的调门开嗓：“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

    “真好——”陶阳得逞，乐的前仰后合还不停的拍手，比自己唱上去了都要开心。

    这么高的调门，周九良唱是唱下来了，可也憋的脸红眼花的要了半条命。然后意识到自己被整了，举起三弦对着陶阳隔空比划了比划，最终忍住了。

    心里默念算了算了，云字的是师哥，师哥不能抡，抡了算欺师灭祖……

    日子一天天过着，两个人一起练琴也仿佛成了习惯。

    那一天周九良孟鹤堂在小剧场演出，翻了两次场，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下班去琴房就晚了半个来小时。

    琴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京胡的声音。

    周九良推开门，发现陶阳是坐在里面的。

    一张椅子习惯性的只坐三分之一，腰背笔挺笔挺的。不过不是在练琴，而是在抱着手机刷微博。

    刷的太认真了，都没注意到周九良推门进来绕到了他身后。

    周九良无意识的随便一瞟，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关键字眼一下子就扎进了眼睛里。

    陶阳再看微博私信。

    一条条诸如“又一个伤仲永啊”、“京剧神童从此废了”云云，陶阳居然慢条斯理的看得认真。

    虽然背后偷瞟人手机这事儿并不露脸，但周九良这会儿压根就想不到这上面去，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瞬间点燃了理智，一抬脚就踹上陶阳的椅子！

    “你有病吧陶阳！”

    陶阳差点被这一脚踹翻，踉跄着坐回椅子上，懵懵懂懂的抬头望向周九良。

    他可从没被周九良喊过全名，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就发了这么大一个火。

    不明所以的表达不满：“不是，我招你了？你踹我干嘛啊！”

    周九良黑着脸夺过陶阳的手机，三按两按屏蔽了微博私信，没好气的丢还给他：“你以后别看这些有的没的。”

    陶阳这才回过味儿来，深呼吸一下，换了一副安抚的微笑：“害，我哪就这么矫情了？郭爸都说过，这些个话我早晚得听，听习惯了才能不当回事儿。要想干这行啊，就得受得了累挨得了骂遭得住诋毁，要连这些都熬不住我还怎么熬过倒仓啊。放心吧，我现在已经都不当回事儿了，看看这些人还觉得挺逗的。”

    作为公认的跟陶阳太像了的周九良太了解他了，少年老成的孩子，坚强早就成了一种本能性的习惯。

    到底也是人，到底才十四岁，这么好的一副嗓子倒了仓，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无助？看到这些话，又怎么可能不难过不堵心？

    可陶阳是不会脆弱的。

    就算是独处时，也是不会轻易哭出来的。

    周九良看着陶阳，越看越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疼，上前一步，扶住陶阳的肩。

    陶阳苦笑：“我是真的没事儿啊，你看我像要哭的样子吗？”

    周九良胳膊一收，把陶阳揽了过来，刚才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轻轻开口叹了一声：“师哥啊……”

    陶阳本来坐着，被他一揽，脸靠在周九良软软的肚子上，觉得挺舒服，为了靠的稳当点还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放松的闭了眼睛，笑道：“你突然这么客气，该不会也是来安慰我的吧？可别，这些天我都累死了。”

    当然不是。

    周九良比谁都知道，陶阳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安慰。

    站了良久，才漫不经心的说：“你看啊，我不会安慰人，你也不会哭，咱们两个倒是挺般配的。”

    陶阳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抬头望着周九良，眨眨眼睛，眉梢带笑：“你说得对。”

    “师哥啊，”周九良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说：“有我呢，我陪着您熬。”